在得到山吉家主的同意之後，馬正方帶著弟子四郎，離開了京都，一老一少，徑往西邊而去。既然四郎決定跟隨馬正方到天朝帝國生活，馬正方決定給四郎取個姓。反正四郞在山吉家被人叫“山吉家的四郞”也是叫慣了，因此索性就讓四郎姓了山吉，以後便喚作“山吉四郞”。

這日，師徒二人來到一處茶攤歇腳，正坐在門前喝著熱茶時，遠處過來一個衣衫襤褸的浪人。那浪人來到店門口，剛坐下來，正要叫吃的，驀然看到坐在另一邊的馬正方，竟忘了說話，直勾勾地望著馬正方。馬正方察覺到，擡起頭來，看到有一個陌生浪人望著自己，正感到奇怪，那浪人突然大步沖到馬正方面前，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，並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話大叫大嚷起來：“馬老頭，混賬！我的，終於找到了你！”

“你……你是……”馬正方起初還認不出他來，此時湊近了再細瞧，驀地省起，“難道你是……當年那個海盜？”

“喲西！”那浪人露出一臉獰笑，操著一口流利的漢話，說，“總算記得我的說！我的，千兵衛就是！十年了，你可真讓我的好找！走，我的和你，好好聊聊，到那邊來！”

“你幹嘛！”山吉四郎見那叫千兵衛的浪人突然就抓住了馬正方，不禁嚇了一跳，趕忙撲上來，攔腰抱住那浪人，大叫，“你快放手，你放開我師父！”

千兵衛才不理會山吉四郎，一甩手就將他推了開去，硬拉硬拽地，揪著馬正方便走。山吉四郎見狀，趕緊爬起身來，追了過去。

“八嘎牙路！你這老頭子，”千兵衛將馬正方拉到林中無人之處，一把將他摜倒在地，罵咧咧地說，“反正，那半張地圖，你的留著，也沒用的說，給了我，快點的說！”

“藏寶圖我不是給你了麽？”馬正方在山吉四郎的攙扶之下，掙紮著站了起來。

“八嘎！”千兵衛氣鼓鼓地說，“你的，又想騙我的說？你的以為，把藏寶圖，分一半我的，就能打發我的說？你的一定，還收著另外一半的說！哪，別耍我的說，找到寶藏，我和你，一人一半，好不好？”

“有的話，我一定給你，”馬正方嘆了口氣，說，“可是我真的沒有呀，你要我拿什麽給你？”

“沒有？沒有的話，那也沒辦法的。”見馬正方態度如此之堅決，千兵衛的臉色驀地一變，惡狠狠地說，“不過，你的害我的，浪費了十年時間的說，我的一定要殺了你們，洩憤的說！”

“等，等一下，等一下！”馬四方一聽到對方的話，第一時間想到山吉四郎，自己一個老頭，今天不死明天也會死，不打緊。倒是山吉四郎，他還小，他後面還有很長的路呢，怎麽能陪他一塊，死在這裏？想到這，馬正方趕緊改口，“有的，有的！那半張地圖，是有的！”

“朔嗲系?，老頭子的，不嚇唬嚇唬的，是不會講實話的說！”千兵衛十分得意地說，“半張藏寶圖，一點價值的都沒有，沒有人傻，將它寶貝一樣，藏著的說。除非，他還有另外一半！好了，另外一半，交給我的說！”

“另外半張藏寶圖，現在不在我身上……”馬正方嘆了口氣，說。

“那麽，在哪裏的說？”千兵衛追問。

“這個……”馬正方結結巴巴地說，“我放在……一處很安全的地方……”

“那還楞在這裏幹什麽？”那浪人趕緊上前拉著馬正方的手，迫不及待地說，“快走，快走！趕緊的，帶我去，那個安全的地方去的說！”

“你急什麽呀，”馬正方甩開了他的手，頗為不悅地說，都說了那是個安全的地方，不會有人去偷、去搶的。”

“嘿！”千兵衛著急地說，“你們的，天朝人說的，‘夜長夢多’，趕緊的，取出來的好！”

“那個安全的地方，離這裏挺遠的，不是你說‘趕緊’，就能馬上拿過來的，”馬正方慢悠悠地說，“你都等了十年了，難道還等不了這麽幾天嗎？”

“我的著急的說！”千兵衛怏怏不快地說，“好了，好了！現在我們馬上啟程，一起過去就是了。”

聽了千兵衛這番話，馬正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，一手扶著山吉四郎，轉身便走，而那個千兵衛則緊緊地跟在二人後面，亦步亦趨，生怕這一老一少突然撒腿就跑了。

當晚三人就在山腳下一間荒廢的寺廟落腳。這間寺廟也不知多久沒人來參拜了，早已斷了香火。不過好歹是有幾片瓦，勉強也可以遮頭，而且三個人中，有兩個都是廚師，只要有材料，怎麽也不至於餓肚子。說到材料，千兵衛雖然沒有浪人刀，但他有兩條十分厲害的腿腳，不僅跑得快如流星閃電，而且一腳踢出，勢若雷霆萬鈞，連大老虎都被他一腳踢死了。有了材料，加上兩個好廚師，晚上這一餐想不好吃都難了。

酒足飯飽之後，千兵衛找來一塊大石頭，把廟門給堵上了，又用繩子把馬正方和山吉四郎綁上。在確認這一老一少無法逃跑之後，才放心大膽地去睡他的大頭覺。

山吉四郎跟隨馬正方也有些年頭了，天朝帝國的漢話，他基本會聽、會說。千兵衛和馬正方在林子裏，雖然是用的漢話交談，山吉四郎基本上聽得懂。知道性命無憂，雖然被綁得死死的，也還是沈沈地睡了過去。

也不知睡了多久，山吉四郎忽然被人推醒了，睜開惺忪的睡眼，只見馬正方坐在身邊，正望著他。此時天還沒亮，煮東西時生的火堆還在燃燒著，而更重要的是，人還被綁著，動彈不得。

“四郎，醒了嗎？”馬正方壓低了聲音，關切地問。

“師父，你怎麽了……不舒服嗎？”山吉四郎掙紮著坐起身來。

“別那麽大聲，”馬正方偷眼望向幹兵衛，壓低聲音說，“不要驚醒了那個海盜……”

“嘿！”山吉四郎一怔，趕緊也學著馬正方的樣子，壓低了聲音說，“師父有什麽吩咐？”

“今天白天，”馬正方沒有即時回答山吉四郎的問題，而是反問他，“我和那個海盜說的話，你都聽到了嗎？”

“嘿！聽是聽到了，”山吉四郎先點了點頭，忽又搖了搖頭，一本正經地說，“不過，你們講得太快，我不是很懂。”

“不懂呀，沒關系，我從頭跟你說，”馬正方嘆了口氣，當下便將自己在天朝帝國的遭遇，一五一十，巨細無遺地講給了山吉四郎聽。

“當時我因為摔到山丘下，所以逃過了一劫……”馬正方解釋說。

山吉四郎這才松了口氣。

“我等天亮以後，才醒了過來。出來一看，那幫強盜走完了，那慘況……我這輩子都忘不掉！”說到這，馬正方合起了雙眼，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一幕，“那個甄孝仁雖然是天下人都痛恨的大貪官，但他待我挺好，我念在一場主仆的情份上，就地將他們一家葬了。在清理少爺的遺體時，我無意中發現了一塊油布，上面畫了一些奇怪的圖案。後來我才知道，原來甄孝仁在逃離京都之前，已先將家產分批運回家鄉去收藏，而那塊布上現的，正是標示這筆錢財收藏地點的藏寶圖，也正是那個強盜想要的東西……”

“那麽，只要把那張紙給他，我們不就可以走了？”山吉四郎恍然大悟。

“其實……我已經全給他了！”馬正方長嘆一聲，壓低聲音說，“我找到的地圖，原本就不完全。大概是甄孝仁將之一分為二。而另外的那一半，也不知是不是夾在被強盜搶走的那些東西裏；又或者是跟其他遺體一道，被我埋在了土裏……”

“怎……怎麽會這樣？”山吉四郎聞言，一臉驚訝、恐懼之色。

“那半張藏寶圖，我原本是想留作紀念的，”馬正方嘆了口氣，幽幽地說，“因為別的東西都被強盜搶走了。”

“那怎麽會……落到那個浪人手裏的？”山吉四郎忍不住追問。

“當我把甄家幾十口人全埋葬完之後，我就獨自回家。不料在回家的船上，遇到一夥倭國的海盜。”馬正方長嘆一聲，說，“他們本來想搶錢的，但因為船上的人都沒多少錢，於是便被他們擄到了倭帝國，打算把我們當奴隸賣掉……我不甘心一生為奴，於是就想逃跑。剛好這個叫‘千兵衛’的海盜，會說我們天朝帝國的話，於是我就將那半張地圖給了他，求他帶著我離開了那夥海盜的老巢。可是那個強盜非要說我還藏著另外半張藏寶圖，我見怎麽說都說不清，就趁他沒註意，獨自溜了出來，再然後，我就這樣流落在了倭國了……”

山吉四郎這才知道，原來馬正方是這樣來到倭國的。

“那我們這是要到天朝帝國找另外那半張藏寶圖嗎？”山吉四郎問。

“不！”馬正方搖了搖頭，說，“另外那半張地圖在哪裏，沒有人知道，能不能找到，天知道。我只是想告訴你，接下來我會跟那個海盜周旋，一旦找到機會，你就趕緊逃跑，跑得越遠越好，千萬別回來——那個海盜要的是我，不是你。”

“那怎麽行？”山吉四郎一聽，可急了。

“沒事的，”馬正方寬慰他說，“我已經上了年紀，日子本就不多了，他就是要殺我，我也不過是早幾天去見閻王；你不同，你還小，以後的路還長著呢……”

“不！我不走，”山吉四郎搖搖頭，十分堅決地說，“我絕不會丟下師父，一個人走的！”

“傻孩子，你還年輕，”馬正方苦口婆心地說，“可是，師父已經老了。就算沒出這事，師父也不可能和你一塊走多久。早離別，晚離別，都是要離別，沒什麽不同……何況那強盜，他是不會輕易放過師父的……”

“吶，要不，我們把他殺了吧”山吉四郎說：“明天我們采點有毒的野菜，煮了給他吃。再不然，買點酒，把他灌醉了，然後拿菜刀……”

“不可以！”馬正方突然板起臉來，正色地說，“我教你廚藝，不是為了害人性命的，菜刀更不是殺人兇器。你不能拿它來殺人。”

“什麽都不要說了！”山吉四郎還想再說，馬正方卻語重心長地說，“我們廚師的工作不是殺人。人不吃東西，就會餓死。而我們廚師，是將不能食用的東西制作成食品，供人食用以維持生命的人。你的飯菜可以做得難吃，但只要能填飽人的肚子，就是個廚師。但如果你傷害了他人的性命，那你可就不是個廚師了……”

山吉四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，沒再說下去，但是第二天、第三天，即使逃跑的機會一再出現，即使馬正方幾次三番叫他走，山吉四郎始終緊緊跟隨在二人之後，絲毫沒有逃跑的意思。馬正方趕了他幾次，見他總不走，也只要隨他便，讓他跟著一塊走。

“啊，啊！我們這到底是去哪裏啊？”漫無目的地隨著馬正方走了三四天，千兵衛忍不住問，“到底那個所謂的‘安全的地方’，在哪裏呢？你們別是在跟我打馬虎眼啊！”

事實上馬正方真的是在打馬虎眼，誰讓這個糊塗浪人不相信他的真話呢？

“那個放藏寶圖的安全的地方，其實不在倭國，而是在天朝帝國。”此前馬正方暗自思量過，反正也不知道剩下那半張地圖在哪裏，與其跟這浪人在倭國到處亂轉，不如就說在天朝帝國，興許千兵衛還會真帶他們回去呢。再說，無論那半張藏寶圖在哪裏，總也不會離開天朝帝國吧，所以這也不完全是扯謊了。

“吶呢！在天朝帝國？”千兵衛信以為真，“那還等什麽，趕緊去港口，我們搭船去天朝帝國吧！”

說走就走，那浪人帶著馬正方及山吉四郎來到一處港口村鎮，在安頓好馬正方後，他帶著山吉四郎出去，找了一條往來於天朝與倭國的商船，次日三人便登上了開往天朝帝國的商船。商船一早從港口出發，航行了幾個時辰，太陽都已經墜入海中了，可天朝帝國的影子都還沒見著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